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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来谈信仰。

先建立一个前提,就是“你的信仰客观上一定是错的,但信仰却是通往真理的唯一道路”。

信仰的前提

人不能看到无限久远的未来,也不能对过去和当下做出准确无误的评估和讨论。无论你的信仰在语言上表述如何,你的信仰在实际与实践上必然存在某种程度的误差和谬误。因此从实质、绝对的意义上说,你的信仰一定是错的。

无论你相信的是什么,都不能改变这一事实。

你信仰上帝、释迦摩尼、共产主义,你说得清上帝、释迦摩尼、共产主义真正的所指与意涵是什么吗?你说不清、道不明,你怎能信誓旦旦说你所信的是对的?

人所信的始终是错的,这是客观事实,但同时,这也是信仰的起点。

没有信仰

没有信仰其实不是没有相信的东西,而是一生都在不同的“相信”之间徘徊不定,推翻与重建,建立又拆毁,最后在彷徨和虚空中离去。

这些变来变去的东西叫做“立场”,它们并不是信仰。

“立场”是被动生成的,被你个人的历史和周遭的环境刻画进去的。极难用一两个标签去描述,它自身甚至未必是协调的、自洽的,往往是乱七八糟、血肉模糊的一团。

你随时会从这个大杂烩里揪出一块来,毫无愧色的高喊“我相信xx,我坚持xx”。

一转身,又在另一处高喊“我相信yy,坚持yy”。

殊不知,你所坚持的yy会抹去你坚持xx所达成的全部成果,会把一切相信你相信xx的人随同所做的努力化为灰烬。

这是人类贫穷、命运多舛的根本根源——一时的自己摧毁另一时的自己,一处的自己反复的抹杀另一处的自己,乃至于任何时候静夜自省,都会恐慌自己的一事无成、一念无常。

为什么?因为你没有意识到你需要真正去了解你所相信的客观上到底是什么,你需要审问它、质疑它,你需要炼尽渣滓提炼出来你可以赖以交托的金子般的信念来。

只有立场没有信仰的人事实上根本还没继承自己的灵魂。连领取和拥有都没有做到,谈何锤炼和培育它?双重标准实际上是你灵魂的裂痕。太多人裂得不成人形,不得不说是一种人生的浪费。

建立信仰

要选择一条不需要推倒和重建的道路时,有两个标准需要注意。

一是它必须要真正的在逻辑上不可拆毁,二是它具有确定无疑的不可证伪性。

因其逻辑自洽,你可以不必焦虑将来会自相矛盾而自我拆毁,至少不会全部拆毁,你可以修正,但那只是不破不立的螺旋上升——这就是“所见之事的实底”。

因其有根本的、确定无疑的不可证伪性,你永远没有会被彻底证明错误的一天,不是因为你回避批评、讳疾忌医,而是逻辑本身没有这个能力,你才可以放心大胆的坚守——这就是“未见之事的确据”。

所见之事的实底,未见之事的确据”,这两个标准是人建立信仰的经线和纬线。

理性的信仰

以上标准要通过理性而不是情感获得。

情感可以成为信仰的药引子,不可以成为信仰的依据。任何赞成和鼓吹这种信仰模式的行为,都是在为鬼道张目。

因为魔鬼总比上帝“慈爱”。

上帝之爱不总是和颜悦色,也常是疾风烈火,而魔鬼们酷爱以愉悦和慈爱为诱饵。上帝的爱从不回避事实和真相,魔鬼们却用糖霜涂抹谎言喂给你吃。

感动?感动并不难办。卖红外线治疗仪的小青年们经常把大爷大妈感动到不掏钱不好意思。各种你们所最痛恨的邪教,最擅长的就是饥寒交迫之中送温暖,送关怀——此时命价至廉。

理性思辨是最后的关卡,过不去这道卡,再让你感动,你也只该尊敬、道谢、还礼,不可以去“归信”。

放心,上帝绝不会怪你“刚硬”。

你凭着理性去怀疑追问,上帝不仅不怪你,还要竖个大拇指。否则祂让人拥有自由意志、逻辑理性是逗人玩的?那东西正是为了让你远离歧途、免入邪教、认识真理用的。理性无法通过因而无法归信,上帝会怪你吗?不!上帝“怪”的是在铁律一般的事实面前自欺欺人,那些人诉诸的并非理性,而是利益。为了眼前的利益罔顾事实,这叫欺哄圣灵。上帝“恨”的是这个。

人的理性是有局限,但认识上帝绰绰有余。

你说我讲半天人家不信,你要想想那是你的问题还是对方的问题,“是谁用无知的言语使神的旨意暗昧不明”?

理性是上帝给人的礼物,祂必不惧怕人以理性来认识祂。真理越辩越明,上帝即是真理,又怎会担心人因为理性而拒绝祂呢?人越使用理性,理应离上帝越近,而非越远。

而凭着一时感动就归信是什么?那是对上帝的背叛。明明你几十年的生命一呼一吸一饮一饭都是来自祂,如此大的恩情你不感动、有人帮你撒谎免了你被抓,你就感动;活了八九十年你不感动,到死有人肯来看望你,你就感动。神给你的世界不能让你相信,某人的“神迹”就让你信了。

许可这样的模式,打开这扇门,也许一个冉阿让的确进了天堂,但不知多少万人从这门里进了鬼屋。

你并不能因为羡慕某些宗教看上去华美、教徒面色红润、“道德高尚”、神清气爽、“鹤发童颜”、“财务健康”、“广受尊敬”等等等等就去信仰它。

你要知道,魔鬼对这种人垂涎欲滴。牠们要拼着老命去迎合你对德高望重、鹤发童颜、华丽高级的期望。因为牠们没有底线、没有顾忌,肯曲意奉承、投你所好,是能够做到远远比神之道看起来爽眼悦耳快心得多的。

理性说不,一票否决。什么药引子也别管!这是对任何想要真正信仰点什么的人的忠告。哪怕是对我们自己所全心信仰的东西,我们也绝不主张人在明明有怀疑时逃避怀疑去表忠诚。

否则,现在你因为没有“感动”而不信,自有更高级的同行来对付你。你在诉诸感情,你所看不顺眼的那些宗教行为只是产品碰巧不以你为目标客户而已,并不是它们的战略对你无效。你放心,牠们有别的部门,专门生产你喜欢的那种药引子,终有一款让你“感动”。

理性绝不可放下。对方理说不通时恼羞成怒、以神秘遮掩、以“奥秘”推脱,不要管他,信不过就是信不过。逃避怀疑,你就只是在讨好你所信仰的对象,甚至只是在讨好向你介绍这信仰的、于你有恩或者令你羡慕的人。

你是在以“信仰”为贿赂,想要收买一种认同和接纳。

这对上帝是一种至深的侮辱。

一定要等到心悦诚服。

一定要等到心悦诚服。

一定要等到心悦诚服。

你要相信,真上帝一定能让你在最大的、不间断的怀疑之下心悦诚服。这是你唯一将祂与冒充者分辨开的办法。

一刻不停、一分不让的怀疑,就是真正的虔诚。

信仰与怀疑

基督徒对自己的信仰产生了怀疑怎么办?

现在,先来看一段话,作者是Kenneth Leech,出自他的著作Experiencing God: Theology as Spirituality (New York: Harper & Row, 1985。他说:

The essential difference between orthodox Christianity and the various heretical systems is that orthodoxy is rooted in paradox. Heretics, as Irenaeus saw, reject paradox in favor of a false clarity and precision. But true faith can only grow and mature if it includes the elements of paradox and creative doubt. Hence the insistence of orthodoxy that God cannot be known by the mind, but is known in the obscurity of faith, in the way of ignorance, in the darkness. Such doubt is not enemy of faith but an essential element within it. For faith in God does not bring the false peace of answered questions and resolved paradoxes. Rather, it can be seen as a process of “unceasing interrogation.”… The spirit enters into our lives and puts disturbing questions. Without such creative doubt, religion becomes hard and cruel, degenerating into the spurious security which breeds intolerance and persecution. Without doubt, there is loss of inner reality and of inspirational power to religious language. The whole of spiritual life must suffer from, and be seriously harmed by, the repression of doubt.

Kenneth Leech

翻译如下(意译):

正统的基督教和其他各种异端最重要的区别在于,真正的基督教植根于悖论中。正如爱任纽(主后177年出任里昂主教)所见,异端邪说拒绝悖论,迎合虚假的、却表达精致的陈词滥调。但真实的信仰必须允许悖论和怀疑的存在才能长大、成熟。因此,正统的神学观应该是,我们不是通过理性认识神,而是透过信仰的迷茫、透过愚拙、在黑暗中认识神。信仰中产生的怀疑不是信心的敌人,而是真实信心所不可或缺的元素。基督教信仰不应是,带给我们那种,「一切都是正确答案,一切都可以自圆其说」的虚假的心安,反而应该是,一个不断探求不断诘问的过程。圣灵在我们心里,不断提出令我们困扰的问题(来挑战我们的既有观念)。失去了怀疑的精神,基督教信仰就会变得冷酷无情,退化到自己虚假的安全壳里,酝酿对异己的歧视、不包容、和迫害。失去了怀疑的精神,信仰的语言也就失去了内在的活力。压抑怀疑必然会严重的伤害基督徒的灵性生活。

因此,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这种怀疑,是有信仰的人的特有状态。

有这个疑问的人,才是信仰状态最好的人,而不是“毫无怀疑”的人才是最好。

事实上,可以说教宗和大主教全是这样的人。

正因为有这样的不安,你才会长期关注这个信仰。没有不安的人反而就不关注了,止步于一套老调调就此和基督告别了。

为啥?

因为基督的所作所为,离人的起点显然是人一生无法穷尽的远——这是神人分野,不可逾越。

所谓的与神相遇,要的是人永远不停的自我反省,不断的自我改进,不停的向前进,然后剩下的路,神才会相向而行来见你。

所以不用不安——这反而是信仰比较健康的象征。

只管怀疑,只要你在尚未找到答案时不轻易认为肯定没有答案就可以了。

这就好像一个相信科学的人,看到一个向上飞的苹果,他也一时没有想明白这个苹果为什么向上飞,但是他会怎么想?

会因此认为万有引力或者能量守恒不成立了吗?

恐怕不会,他会认定“必有原因,只是还没找到”。

而他会因为信仰科学而认为自己已经把一切都搞明白了,不再会有疑问了吗?

恰恰相反,他们会把“提不出好问题”看成自己信仰水平太低的表现,并且会厌恶那些口口生生“绝对相信科学结论”的小学生——后者才是最不懂科学和最不信仰科学的人,因为他们显然不知科学为何物。

其实答案就在眼前,你看见了吗?

——信为疑之余,疑为信之本。

你要相信的东西,是你竭尽怀疑的技术与艺术之后所仍能余下站立的东西——这就是“信为疑之余”;

你所相信的东西有多值得你相信,不看任何其他指标,只看你对它竭尽了多少怀疑的努力。这就是“疑为信之本”。

信仰与持守

在你竭力证明你的信仰为假却无法证明其为假的情况下对其真实性的坚持,这个坚持不被“证明为假”以外的任何因素动摇,这就是对信仰的持守。

任何因素,包括生命。

比如,你证明了E = mc²为真,竭尽怀疑的技术与艺术之后都无法推翻这个证明。现在有人拿枪指着你的太阳穴,说吧,承认公式错了就让你活,坚持公式没错就要你死。

你怎么办?

你在枪口底下,膝盖如水,战兢满怀,却仍能艰难地说出,“我认为公式没错”,这就是你对信仰的持守。

你否认了,不是出于新的证明,而是出于对死亡的恐惧,那么即便你是爱因斯坦,你是公式的发明者,你穷尽了一生研究这个公式,这都是对信仰的背叛。

你可能会说,我只是口头否认,心里还是相信的。

你只是相信,不是信仰。

相信的东西很多,可称之为“信仰”的少之又少。其实没有信仰,很多相信的东西到最后也就不信了。

你想想,如果对方叫你签保证书呢?发表学术声明呢?拿你否定的东西教学生呢?

The list can go on。

你撑不到最后的。软弱的口子一开,便是一泻千里。你最终会告诉自己过去信错了,现在这样才对,现在这样就好。就这样吧。

更何况对很多人来说,“生命攸关”甚至不需要有人拿枪比着你,只需要生活中有一些“不方便”,比如面临失业,生病了,和男女朋友吵架、爱豆人设崩了,不就不再相信善良、不再相信爱情了吗?

能够持守信仰的人注定是稀缺的。

那你说平时信的那些是什么?

那些叫“心灵糖豆”。

大多数人的“信仰”是类似于“心灵维他命”那样的东西,是为了维持一个人正常的生理机能服务的。这段时间缺“乐观”了,服用几颗“励志”糖豆,过一段时间缺安宁了,服用几颗“正念”糖豆。

“信仰糖豆”虽然有“信仰”两个词,但它终归是“糖豆”,不是信仰。

它们最根本的区别,就是“糖豆”为生命服务,而信仰是要生命服务于它的。

服用“糖豆”没什么错,只是它不是信仰。

基督教信仰

并不见得人没有选择基督信仰,就是他没有选择基督信仰。

基督信仰的要害不是基督两个字,也不是圣经,也不是哥特式建筑或者复调音乐。

神即是爱。爱人者即与神同行同在。神根本不在乎人类如何称呼这条道路。

有无数自己觉得“反基督”的人,其实正走在基督的道路上——只要他们真实的觉得自己这样做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利,而是为了世人的福祉。

神自己肯为人类上十字架,怎么会在意有人为了与他同样的动机要牺牲他呢?那不正是祂自己所做过的事吗?

是部分软弱的基督教徒接受不了无神论想要杀神,神自己并不见得介意——尤其是若这杀神的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利。

并且基督徒应该对神有信心——一切的答案都在爱里,爱最终将解决一切问题。神包容了人基于正确的理由杀神的行为,人最终将从这行为里自己认识到认知的错误。没有必要阻拦;也没有必要防范,敞开心胸接受迫害,是消除驱使人攻击的恐惧心最好的解毒剂。恐惧被安抚,人自然醒转。这是我们人类自己做不到的,但是上帝一定能做到。

神不需要人类信徒的保护,基督徒没有必要去“保家卫国”的“护教”。

反倒要不断的帮助想杀神的人更准确的认识到他们想要杀的这一位到底站在哪里,如何杀得准确,杀得奏效,任由他们释放最大的伤害。这反而是让人神和解最快的道路。

何谓失败?就是看着他们烧掉了一个稻草偶像,却宣布杀掉了上帝。那反而是最大的失败。

普世的信仰

这世界上有没有持守信仰的人。

有。

事实上,“有信仰的人”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服务那些“没信仰的人”。

有人愿意舍弃生命才给了很多人活下去的机会;有人为了科研奋不顾身,才有科学发展;有人苟利国家生死以,才有人们安居乐业;有人爱仇敌以致于死,于是化解了仇恨带来了和解,不是吗?

世上没那么多“有信仰的人”,但这个世界的确是靠“有信仰的人”支撑着的。

ta们无惧死生,不计代价,不求回报,才能挽狂澜于既倒,解救民族于危难,才能让那么多没有信仰的人少经历一些磨难、少走一些弯路。

对于有信仰的人来说,并没有哪种信仰更好这种说法。恰恰是信仰的怀疑精神确保了谎言、偶像、魔鬼在信仰面前站立不住。你有没有在理性上不妥协?有没有求真、舍己、坚持真理的勇气?你有,就不怕信的是什么。

只要你有求真、舍己、坚持真理的勇气,无论你的出发点是什么,有信仰的人到最后都会汇聚于那道路真理生命之下,都会殊途同归、同归于一。

原因很简单,真理只有一个,而信仰是通往真理唯一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