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教信仰是一个关于生与死的信仰。
但什么是生?什么是死?什么是生与死的边界?是呼吸停止那一刻?还是心脏停止那一刻?大脑死亡算不算?停棺三天未下葬算不算?当然算?真的吗?很多文化认为棺未入土之不算真正的死哦。
还有濒死体验那十几秒的时间,是生?是死?
我们对“生”也没那么了解。是出生那一刻?受孕那一刻?3rd trimester?还是有了自我意识才算?为什么?怎么定?谁说了算?
越追问下去,你越会发现,我们对生与死知之甚少,对生与死的边界更是没有概念。
有人说人类最大的困境是死亡,这说法并不确切。更为确切的说法,是人类不知何为生、何为死,不知何为生之始、不知何为生之终,不知生前、亦不知死后。
大多数人在幼年时就能体会到对死亡的恐惧。但这种恐惧,并非是心惊胆战,而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空虚感,虽然死亡并非近在咫尺,但这空虚感让人无端端生出一身冷汗。这是因为人恐慌的不是死亡,而是未知。
因不可见而生疑,因不可知而生惧。
其实,那些笃信死后如灯灭的人对死亡的恐惧也没那么大。这世上还是有不怕死的人的。他们或相信死后是乐园,或相信死后是一抷黄土,总之是认定了一个关于死亡的真相。这样的人,对死亡也没有那么大的恐惧。
所以,人类最大的困境是什么?是对死亡的无知。没有什么比死亡更令我们陌生的了。我们见过死亡,听过死亡,甚至可能近距离与死亡擦身而过,然而我们却并不认识它。
耶稣复活,第一个重要的意义,就在于他向人类显明了关于生死的另一种可能性。
这种可能性就是,肉体的生不代表真正的开始,肉体的死也不代表真正的结束;心脏的跳动并不一定算得上生,没有了心跳也不意味着生命的完结。我们以为是故事的开端,可能只是个楔子,以为是尾声,却极有可能是真正的反转,好戏的开始。
使徒保罗说耶稣的复活意义重大,他的复活摧毁了死亡。但这里的意思并不是说耶稣打了个响指,令死亡physically不存在了。耶稣以后的人照样还是会死,肉体死亡这件事并没有消失。但不同的是,如果有复活,就说明人不仅仅存在于那肉眼可见的几十年,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人有可能以另外一种方式存在。
仅仅是相信有这么个可能性,死亡的意念就已经被摧毁,死亡对人的辖制就被释放了。
作为基督徒,自然不仅仅相信这个可能性,而是确信耶稣复活了,死亡并非结局,生命也并不只有bios和psuche(希腊文里的生物和精神上的生命),还有zoe(灵的生命)。死亡不能摧毁zoe,zoe是永恒的生命。而永生的意思并非永远的活着,而是永远的存在。而这永远的存在,更是指向整个基督信仰的核心:
——如果你“有幸”永远存在,那么你要以何种方式存在?
这里蕴含着耶稣复活的第二层意义。
耶稣复活的第二层意义,在于他向人类展示了若有永生,那么生命(zoe)该以何种方式存在于永恒中。
在耶稣之前,以色列人中也是有人相信死人复活的,撒都该人说没有死人复活,法利赛人说有死人复活。世上的人也大体可以分为这两种,相信的和不相信的。谁也说服不了谁。
为什么?第一,因为没有见证。谁见过死而复活的?第二,因为没有人说得清复活到底意味着什么。
就算相信死人会复活的法利赛人,也不明白复活的涵义。因此面对对方阵营的挑衅,问,如果一个女人嫁过好几任丈夫,那么复活以后这个女人到底做谁的妻子?法利赛人就无法作答了。因为他们根本不明白复活之后到底是怎样一种状态。那么这就和否认死人复活没什么两样。同样是无法设想的结果,同样是对未知的恐惧。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常听到一种观点,我不要永生,活那么久无聊死了。或者,人间不值得,活的越久越是痛苦。这种观点错了吗?其实没错。
我们的经验告诉我们,以人类长久以来的德行和劣迹来看,人长时间活着,是一个诅咒,不仅是对自己的诅咒,也是对整个文明的诅咒,对地球的诅咒。换句话说,人类平均年龄70岁,在某种程度上不得不说是对人类的一个保护。用李娟的话说,“人类的死亡大概是给予这颗蓝色星球最好的礼物”。
如果耶稣复活只是给我们看到人类可以长久的存在,但这“彼岸”的存在状态和“此岸”的存在状态又没有什么不同的话,复活仍然是没有意义的。
但是,注意这个但是,当我们这样下结论的时候,我们其实犯了一个很大的逻辑错误。这个错误就是,我们现在的生存方式和状态正是由我们【没有永生】这个条件所决定的。那么当这个条件变了,【没有永生】变成【拥有永生】时,人类的生存方式和状态怎么还可能会是一样的呢?
看到了吧?这就是我们犯的逻辑错误。在【没有永生】的条件下,人犯罪是一件无可避免的事情。人世苦难是【没有永生】下的必然。
人有原罪这件事不是说什么“始祖”的原罪透过基因传递表达在我们的身上。而是说面临死亡威胁的人类要生存下去所导致的逻辑必然。
——人类一切的欲求,都是源自于生存的本能。勇敢和杀戮、创新与贪心、生育与纵欲、雄辩与撒谎、女神和娼妇……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所谓好与坏只是程度问题、语境问题、历史问题。而人类手段的有限决定了欲求的无限这件事会导致罪的转化。换句话说,人的欲求是无限的,手段是有限的,在这个张力下,欲望一旦失控,那些本能就会发生质变,变成我们现在所说的“罪”。
比如果腹的需求变成暴饮暴食,性的需求变成滥交,自保的需求变成暴力和霸凌。这时,生存的欲望必然在逻辑上导致作恶。所谓的罪,指的正是这些基本生存需求——肉体的需要,眼目的需要,以及心理的需要——无限膨胀后的结果。而这种无限膨胀的终点,就是死亡。比如无限制的开采导致的自然灾害就是一个非常现实的例子。
罪与死亡,实际上是一对双生。
这对双生把人类深深的禁锢在了这个死循环里:必死的人类必然犯罪,犯罪的人类必然要死。
但这个死循环有一个前提。这个前提就是人类的“死亡意识”。如果人类的mindset从一个“必死的”mindset变成一个“永远活着”的mindset,无止境的生存欲望这件事从根本上就被消解了。这其实就是耶稣复活的第二重意义。
耶稣复活的第二重意义是借着除去“人类必死”的前提而展现的一种新的生命状态。为什么说“信耶稣得永生”?哪里是什么神奇的咒语效果,说一句我信就不死了?!而是这个mindset的转变帮你解开了死亡在你身上的死结。
——当你“信耶稣”的时候,你就不再以地上有限的年岁为考量,你就可以把周遭看惯了的事物放到永恒里重新估价,你就不再为至暂至轻的荣耀不停的算计、争执、战斗乃至血流成河,你就不再被死神追逐着四处逃窜、惶惶不可终日。你在摆脱了死亡的时候,你就摆脱了失控的欲求,也就是贪婪,你也就摆脱了罪,因为罪是无休止的求生欲所导致的必然。当人类不在“贪”的前提下生存的时候,人类的文明才有可持续发展的可能性,“得永生”也就具有了非常现实的意义。
最后,细心的人大概会提出一个问题,——“如果死亡不是结束,那死了以后不就知道自己不死了吗?那还要耶稣复活干嘛?”
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当然简单的回答就是,为什么非等死了以后呢?在生的时候除去死亡的恐惧不香吗?你对事情的态度、做事的方式就全都不一样了。
这个回答还有另外一层,那就是“不死的状态”等同于“对不死的认知”吗?
答案其实在上面已经给出来了。这个焦点就落在那个“信”上。
信耶稣复活以及永生的人,才能得以摆脱罪。因为这个“信”意味着:——当ta真相信那里有一个更美的家乡的时候,ta才能轻看地上的荣辱,罪才奈何ta不得。而不信的人,包括肉身死亡之后的zoe,在不信的状态中,即便在永恒里,仍然视自己的存在为有限的,客观的无限并不能改变ta对有限的自觉,那么死亡便会以并不真实存在却又如同幽灵一般无处不在的方式折磨ta。而这一次,因为没有真实的死亡了,那就是永永远远的折磨,也就是地狱了。
天堂和地狱,不在天上地下,只在信与不信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