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伯来书》是使徒书信中的一篇,但这一篇和其他书信很不一样。
所谓书信,自然要有发信人、收信人,有时还要有执笔人和传信人。古代没有邮寄服务,需要有人专门携带递交,这些都是认识作者也是作者信赖的人。此外,使徒书信还会在好几个教会中传阅,由教会的领袖读给会众听。一封书信辗转经过很多人的手,涉及的见证人众多,ta们都可以为之背书或挑战它的权威。而且书信的作者文风各异,就算会众听多了也能辨认出行文和语气出自谁手。因此,整本《圣经》虽有很多不知名的作者,使徒书信的作者们算是最确凿的,只是在这所有的书信中,《希伯来书》是个例外。
《希伯来书》是唯一一部匿名的书信,不仅写信人不详,收信人不详,写作地点和读者的坐标也不详,即便如此,它仍毫无争议的被纳入正典,这是因为它的完成水平实在太高了。《希伯来书》有非常完整的基督论、救恩论、信心论,非常成熟的神学观,非常巧妙的修辞和编排,以及非常优美的词藻。
对于不懂希腊文的读者来说可能很难体会《希伯来书》的文学水平,可能觉得和《罗马书》读起来一个味,那是因为译者是一个味。就好像你读林少华翻译村上春树和川端康成(这只是个比喻,人家没翻译过川端康成),读起来也是一个风格,但实际上那是译者林少华的风格,而不是村上春树和川端康成的风格。《希伯来书》作者和保罗、彼得、雅各、约翰的文风截然不同,《希伯来书》的希腊文更加优美,文中体现的哲学、修辞学和演讲学的功力更加深厚。希腊读者可以很容易看出这个作者不简单,一定接受过罗马贵族的精英教育才有这样的修为。这是其他书信作者都不具备的,且不说彼得本身是个渔夫,就算保罗也只是主修犹太律法,在希腊文上的造诣也并非精深。
《希伯来书》不是我们已知的任何一位使徒写的,但我们读《希伯来书》却常常下意识的代入已知使徒的声音、立场,和观点。当我们这么做的时候,很可能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那就是先入为主的假定了《希伯来书》的中心思想和信息,在立场先行的情况下把作者原先没有的意思注入到文本中,而作者想要表达和强调的思想,因为先入为主的原因,反而没办法真正凸显出来。
还有一些人认为《希伯来书》没有作者也不要紧,文本会自己发声。但别忘了,就算文本会发声,从听到那个声音到明白那个声音,中间还有一个诠释的过程。同样一句话,你听到的意思和我听到的意思就会不一样。因此,作者本身的意思就比你听到的和我听到的更重要。所有文本的背后都有作者自身的处境、思想、写作的目的和希望传递的信息。如果你不了解这个创作的语境,文本并不会自己对你讲话,你实际上是假定了作者是谁、在什么样的处境中、为了什么缘故、想对听众说什么。你以为你处在一个中立的立场上,但你只是没有意识到你的立场以及它对你的影响。
文本永远不会凭空讲话,文本总是,记住,总是,透过你心中已有的认知对你讲话。正因如此,我们有必要进入到作者的语境中,尽可能全面客观的了解作者的创作意图,并尽可能的让作者透过ta自己真实的身份来跟我们讲话,这样获得的理解未必要完全推翻先前的理解,但它一定会加深和丰富我们如今的理解。
因此,在讨论正文之前,我们先来看几个围绕《希伯来书》的谜题:
谜题1: 作者是谁?《希伯来书》没有前言,但从最后一章的问安来看,它又确实是封书信。那么,前言到哪里去了,作者的名字到哪里去了?
谜题2: 《希伯来书》是给谁写的?“希伯来书”这个名字出现在最早有保留的古卷上(大概2世纪左右),书信本身并没有指明作者在哪里写的以及写给哪里的教会和哪些信徒。但我们可以将文本和18世纪以来的考古、神学发展结合起来,描画出一个非常接近事实的写作背景和听众画像。
谜题3: 《希伯来书》是在什么情况下写的,以及写作目的是什么?通常你会听到希伯来书的写作背景是信徒遭到逼迫,教会面临信徒叛教的危机。但仔细读的话,你会发现作者特意指出信徒没有遇到严重的迫害,教会也没有人数减少的问题(希伯来书12:4),那作者写这封信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谜题4: 作者的思想传承是什么?《希伯来书》里有很多对旧约的引用,还引用了很多在旧约里没什么存在感的概念,比如关于天使、麦基洗德、新的契约、新的国度等等。作者并没有对这些概念本身做太多诠释,看起来,作者和读者应该是处在同一个语境中,作者信手拈来这些概念并加以引申。那么这个共同的语境是什么?
谜题5: 灵意解经的问题。很明显作者引用和诠释旧约的框架已经跳出了那些经文的原始语境。作者这么做有什么根据?在目标读者听来有没有异议?
谜题6: 在《希伯来书》著名的11章信心伟人的殿堂中,作者对旧约女性的认可与赞美,超出了其他使徒和同时代学者们对女性的认知,在之后的教父著作中也算是凤毛麟角。这样独特的视角从何而来?
谜题7: 《希伯来书》中神学的篇幅,特别是基督论和救恩论,远远超过其他书信。相较之下关于牧会和生活方面的教导就少多了,作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安排,ta对会众的心意是什么?
7,在圣经文化中是一个神圣的数字,意味着“圆满”。在这里列出7个谜题,作为我们进入《希伯来书》的开始。由于这些谜题之间的连贯性和关联性,下面的回答也不会是孤立的,而是前后互为呼应,彼此融会贯通,要像剥洋葱一样让答案自己浮现出来,到最后你会发现,希伯来书远比你想象的更加丰富,更加重要,更加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