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埃及记 1-2

今天开始阅读《出埃及记》。这大概是被改编为电影最多的圣经书卷。情节跌宕起伏,可读性很强。如果在阅读过程中,有什么感想和讨论问题,都可以发在下面。

阿尔卡德的萨尔贡大帝,罗马建立者罗慕路斯兄弟,印度神话摩柯婆罗多里的迦尔纳这些古代英雄出生时都被人放在篮子里在大河里漂流。是古代人经常干这种事,还是有什么其他的解释?

可能是古代没有别的移动工具,河流是最无害且最廉价的移动工具。很多英雄一出生就面临逼迫必须要离开本族本乡,那个时候能带人离开的最有效的移动方式就是河流。当然太汹涌的河也不行,长江黄河这种就很少见丢摇篮的神话。:)尼罗河本来就被看作给予生命的河流,平时流的也比较缓慢,挺适合做这种听天任命的载体的。

旧约前期的记载是否都应该被看作历史,还是有些只是legend?辨别的准则是什么?

把旧约当作历史书来读,必然要强调历史事件的客观性和准确性,也就是说,事件是否真正发生过、人物是否确实存在、是否有对应的考古文献支持等。

随着近东考古学的发展,《旧约》中的历史叙事很难再被看作是全部都是真实发生的历史事件。如果是这样,《圣经》还是神所默示、所掌控的、信徒信仰的基石吗?

答案是肯定的。

事实上,旧约叙事和当代历史教科书,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体裁(Genre)。

历史History这个词是从希腊文Historia而来,原文是“询问/调查“的意思(btw,这个词不是从his story来的,这属于以讹传讹了),强调对坊间传说做出调查之后再记录在籍这一行为。这个概念是由公元前500多年的米利都的赫卡塔埃乌斯发明、又由后来的希罗多德、西蒙尼戴斯等人完善,是当代历史学的源头。

古希腊人的historia是古代史学观和现代史学观的一个过渡阶段。这里先说historia的史学观,等下再说古代文明的史学观。

Historia和今天的史学观一个显著差异,就是对“真实”的理解。我们今天说一个历史事件是真实的,那就必须是真实发生过,否则就是编造、扭曲历史。

然而在古希腊的historia书写中,“真实”并不一定是客观真实发生过的某件事,“真实”指的是符合人的理性和逻辑。
这个事件可以是过去某时某地发生过的,也可以是诗歌、文学、史诗中所流传下来的英雄史诗,但不应该是非理性的神话、传说和坊间的流言蜚语。

书写historia的意义不是要还原一个真相,而是要以古为鉴、引古譬今。这其实是和中国古代的历史观很一致。

所以,在阅读古代人所书写的历史的时候,要知道至少有三种对“真实性”的理解,圣经学者K. L. Noll把它们分类为:

第一种:符合客观存在/发生的真实性

第二种:符合人类真实的情感/经历/价值观/世界观

第三种:符合逻辑的真实性

在这个前提下,我们再来谈《圣经》这种代表古代文明的历史观。

首先,《圣经》不是希腊人的historia,更不是现代人的历史教科书。

如果说现代历史强调第一种真实性,希腊人的historia可以包含第一种和第三种的真实性,那么希伯来人的《圣经》(旧约)就包含了全部三种真实性。

其次,希伯来人的《圣经》(新约比较缺乏历史书写,所以这里专指《旧约》)和古美索不达米亚、近东文明对历史的描述非常相似。在这种历史描述中,真实的事件常常和神话、传说糅合在一起,来突显一段历史事件的重要性和对当下的意义。

我们可以从自己古代的文本中找出很多这样的例子。比如《水浒传》各路英雄好汉的传说,《三国演义》里各种神奇的武功和阵法,还有评书里对历史人物的传奇塑造。这些加工和再创作反映的就是这种历史观。

对于古代的听众和读者来说,这就是真实的历史——真实和虚构,神话和传说,英雄和神仙,它们编织在一起,构成了古代人的历史叙事。

没人会去求证关羽的胡子是不是有三尺,张飞的丈八蛇矛是不是那么锋利,刘备是不是摔了儿子,重要的不是一件事是否真实发生,而是借着这些故事我们知道了自己是谁、何为良善与忠诚、邪恶与奸诈、以及如何度过这一生。

希伯来人和中国人很像。《旧约》最重要的功能是教导性的(pedagogical)。他们通过对自身历史的书写、对历史人物的塑造、和对历史的反思来教导流离失所的犹太人以及他们的子子孙孙: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如何被神拣选,我们何以沦落到今天的境况,神对我们的应许是什么,我们如今的盼望是什么?

不管是古代中国人、古希腊人、还是古希伯来人,书写历史的目的都不在于还原一个客观发生过的事件,而在于对当下和未来的意义。

所以,旧约记录的是真实的历史吗?如果拿今天的史学观来看,那么答案是否定的。旧约记录的并不都是像一些原教旨主义者所声称的,所有事件都是在第一种“真实”的意义上发生在过去的某时某地。

旧约里面当然有第一种“真实”意义上的历史,也就是确实发生的事。但它还包含第二种和第三种“真实”意义上的历史。

但无论是客观发生的历史事件也好,还是寓言、夸张、诗歌和启示,承载它们的文字和书卷经由千百年的历史筛选,今天成为了世界上读者最多的“历史”著作,这本身就显明了神的意志。神要借着以色列人自己记载的历史揭示重要的神学课题、传递重要的神学道理,这才是旧约叙事的主旨所在。

这也是我们的信心所在。知道了这三种历史真实性之后,就不必因为什么新的考古发现和旧约记载不完全一致(比如迦南屠城有没有发生)而困惑,甚至信心受到冲击。那个完全没必要,因为我们的信心完全不是建立在第一种“真实性”上,而是建立在文字所传递的信息的真实性上。


出埃及记 3-4

从今天开始,好戏开始了。这两章讲上帝呼召摩西。每次读到这里,都要笑死。想象一下配上东北口音,

“你去不去”
“不去”
“知道了我名儿去不去“
“不去”
“给你三个大宝贝儿去不去“
“不去”
“我跟你一块去不去”
“不去”
“啥玩楞啊!让你哥替你说话,少废话,赶紧去”

哈哈哈哈哈。

其实有时候读圣经不用那么严肃,上帝很幽默的。放轻松点,才能体会其中的乐趣,才有可能不半途而废,才更有可能养成一生之久的读经习惯。

Have fun!

这个情节很令人费解。 请问有什么解释吗? 4:21 耶和華對摩西說:“你起程回到埃及去的時候,要留意我交在你手裡的一切奇事,把它們行在法老面前;我卻要使他的心剛硬,他就不讓人民離開。4:24 在路上住宿的地方,耶和華遇見了摩西,就想要殺他。

这段经文确实很难理解。你们查的都对,然而至今并无定论。在犹太人的塔木德中,犹太拉比的理解是,摩西为了拖延执行使命,没有给自己儿子及时行割礼,导致上帝想要击杀他。

这里面涉及摩西作为以色列的领袖,一家人的身份认同问题。摩西虽然是希伯来人的儿子,但长在埃及王宫,多年在米甸牧羊。虽然上帝拣选他,他也必须自身觉悟到自己是谁以及自己的使命。

话虽如此,但我们可以看到,上帝在旧约里表现出的“性情”和我们在新约中耶稣身上所看到的并不一样。

这里面有一个“渐进式启示”的概念,就是圣经中的作者也在一个不断更新和矫正对上帝理解的过程中。

比如旧约一开始对割礼如此看重,到了先知时代就已经逐渐产生了心的割礼比身体的割礼重要的领悟,到了耶稣、保罗的时候,就更加坚定了这点,甚至外邦人信主都不必行割礼了。

旧约叙事涉及的年代跨越有几千年,从青铜时代到铁器时代,创世记和出埃及记的时间非常非常久远,以至于就算犹太人自己的拉比也常常搞不清楚原始叙事的文化背景,就像我们现在解读易经一样,很多也是不确定。

青铜时代的近东,很多地方都有割礼,埃及也有。上帝的启示不能太超前,不然人也接受不了。他们的认知水平就那个程度,上帝跟他们说不用献祭,爱我就好。他们肯定一头雾水,不知道怎么办好。所以一开始还是得从献祭啊割礼啊这些出发。

当时把这些事情记录下来的作者也只能这样理解,一会上帝嫉妒啦,一会上帝要击杀我们啦,这是从他们自己的认知来理解的,他们也是如实的记下来。但我们如今从新约中耶稣带来的启示看,上帝不应该是这样的。

但没办法,当时人也没更好的认知和文字来描述。所以我们读的时候也需要不断修正,就好像马太福音里耶稣对犹太人理解旧约的“修正”一样,“你们以为上帝……实际上……” 以这种方式读旧约,困扰会少一点。

在摩西和上帝的交涉中,显然他还没有这样的觉悟。就像所有英雄都必须经历顿悟一样,也必须要发生一件事,当头棒喝,给摩西这样的觉悟。上帝击杀这件事就起到了这样的作用。

是不是可以理解神只是想恐吓、逼他一下,让他顿悟?

其实这里写的是不是上帝也不确定,在其他版本的旧约中,比如撒马利亚、Targums等版本中(这些版本都是散居不同地方的犹太人对原始旧约的翻译,原始旧约现在没有任何地方可以找到),都不是说上帝,而是说灭门的天使,死神,和逾越节击杀长子的是一个人。


出埃及记 5-6

我们现在读到出埃及记,马上就要进入的,也是以色列人的正月,也就是上帝降下十灾,设立逾越节,带领以色列人出埃及的月份:

“你们要以本月为正月,为一年之首……你们吩咐以色列全会众说:本月初十日,各人要按着父家取羊羔,一家一只……要留到本月十四日,在黄昏的时候,以色列全会众把羊羔宰了。各家要取点血,涂在吃羊羔的房屋左右的门框上和门楣上……你们吃羊羔当腰间束带,脚上穿鞋,手中拿杖,赶紧地吃;这是耶和华的逾越节。(出埃及记 12:2-11)

以色列的农历新年纪念祖先和上帝的约,中国人的农历新年实际上也有纪念祖先的传统,虽然没有圣约的部分,但你知道几千年前的商人也是崇拜上帝的。中国人的祖先崇拜实际上是透过祖先间接经验上帝的手段。商人的上帝无形无像,只在卜辞中出现,鲜少与人互动,只有通过祖先的灵才能知晓上帝的意图。北京天坛祈年殿是祭天的场所,却没有像,只有黄天上帝的神位。

如今,中国人的新年已经消解了宗教的成分,但以色列人的逾越节仍在纪念祖先和上帝的约定。无论纪念祖先还是纪念祖先和上帝的约,其实这个意义都在耶稣来之后改变了。很显然,上帝爱以色列人也爱中国人,爱所有祂所造的人,这些人在各自文明的初期都对上帝充满错误和迷信的认知,在人类的历史进程和发展长河中,都做出了极其愚蠢和无知的举动。但是耶稣带来了救赎的福音,这福音不止要就以色列人,也要救希腊人、罗马人、中国人、全世界的人,要引领人类走出矇昧的摇篮,走向自由与爱的未来。


出埃及记 7-9

今天读到十灾中的前七灾。可以和下周剩下的三灾一起来理解。

法老为什么不加害亚伦和摩西,而任凭他俩从耶和华取得大能来降灾与埃及?

因为不敢。法老应该看摩西类似于先知和祭司这样的角色,他们自己也有祭司,而且摩西在多次较量中胜过埃及的祭司,即便是法老也不敢随便伤害神的祭司。其实中国皇帝也不敢随便杀高僧。

創世紀18章神要毁滅所多瑪和蛾摩拉,亞伯拉罕向神求,若有任何義人你必不毁滅這個城,神答應,最後一個義人也沒有,所以神毁滅了這個罪惡之城。但今天的讀經神殺了所有埃及地的頭生,在埃及地必有大哀嚎,為什麼 ?

仅从这两个故事各自的语境来看,上帝的行为背后有不同的动机和逻辑。蛾摩拉和索多玛的问题是城市里面充满了罪恶,上帝要把这两个地方连同上面的罪人一同抹去。杀灭埃及长子这里,是上帝要和法老争夺以色列人的主权的问题,并非要完全消灭埃及人或埃及这个国家。法老的问题是不让以色列人离开,不放开对以色列人的主权。因此上帝要让法老(也同时让以色列人)看到,谁是生命的主,谁是大自然的主,谁掌管天地万物,谁掌管健康和疾病,最终,这一些boil down to那个最核心的问题,谁才是以色列人的神。

一隻螞蟻也是生命,為了救贖計劃,你可以如此做,讓我們慕道友,實在很難理解?

其实这十灾,如果你仔细读的话,会发现其中有前后矛盾或者违和的地方。比如牲畜之灾,法老的牲畜都死了。但在之后的灾害中,多次出现了法老的牲畜。还有黑暗之灾后摩西说再也不见法老,第十一章似乎又见了法老。而且前九灾都有“你若不如此,上帝便怎样”的警告,第十灾是没有的。诸如此类。

通过对文本的研究以及与其他近东文献比对,可以确定的是所有这些灾害都与近东的宗主-附庸条约的内容及格式一致,根据宗主附庸条约,宗主国为附庸国提供保护和祝福,同时诅咒不遵守契约规定的人。降临在埃及的灾害与宗主附庸条约中的诅咒如出一辙。这是其一。

其二,上帝对埃及降下的这些灾害,几乎没有在先知书信中提到过。这点可能很难发觉,因为先知和诗篇讲到不少上帝带领以色列出埃及的大能和神迹,我们一般会默认这些代表了这十灾,但你有没有想过,怎么几乎一次没有正面具体提起这些事?

这是两个比较显著的问题,还有一些别的专业性太强的证据就不说了。基于这些观察,一个可能的判断是,因为《出埃及记》的写成年代要晚于《申命记》、《利未记》等重要律法书卷,写作年代可以追溯到第一次以色列大流亡的时期(并不是没有成书更早的观点,但现在的主流观点已经是《出埃及记》的成书年代非常靠后了),那么在编撰《出埃及记》的时候,作者实际上是在结合了口耳相传的历史、申命记等律法文本、以及近东传统文书体裁的基础上,书写了这个历史书卷。(可以参考司马迁写《史记》,虽然不完全一样,但可以帮助你理解。)

因此,这些历史叙事,并不仅仅是为了如实的记录过去发生了什么,它们更大的功能,是【宣传】,你也可以理解为propaganda(这个词被污名化了,其实本身是中性的)。

是为了宣传作者的神学观,为了鼓舞和动员,为了建构有效的民族和宗教认同。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十灾的叙事中有各种矛盾的地方,如果源自于宗主附庸契约中的诅咒条款,当中自然会有重复的表述,因为本来也不是记录历史事件的文字。

那么如果叙事是为了宣传,这些观念都是对的吗?当然不是,否则耶稣就不需要来了。但在特定的历史时期和有限的表述手段下,上帝只能借助这些残缺不全的载体、错误百出的神学观对地上的人讲话。实在是条件有限,只好用此权宜之计。想想看,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

这里的击杀长子,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的旧约,可谓是异常血腥,屠城无数,流血成河,还有更加残忍的文字,这里就不剧透了。

你当然可以只从字面意思去理解,相信上帝杀死的都是坏人,杀死的好人都进了天堂。你也可以在了解了这些神学观点之后,修正自己的理解,并从中得到安慰和释放。因为我们并不需要去为上帝辩护,祂从来都是爱与拯救,很多打着上帝旗号所做的残忍之事,并不是上帝公义和审判的显现,那纯粹就是人的坏。上帝从始至终并没有改变。


出埃及记 12-14

为什么神要人献祭,献祭和神的计划有什么关系?

关于献祭,其实可以结合《希伯来书》8、9、10章来看。从新约作者的领受来看,实际上上帝不喜悦人献祭,献上的祭物也并没有实际的果效。老实说这也不是新约作者的领悟,在《旧约》中先知的警戒和呐喊中就充满了这个意思,“上帝喜悦听命胜于献祭“,这话早在《撒母耳记上》中就出现了。所以并不是上帝要人献祭,是人要献祭,是那个时代敬拜神的方式就是献祭,上帝只是规定了你们献祭的方式。也就是说,上帝的启示很难超越时代太多,不然人会不明白,只能在当时当地现有的认知基础上去引导人类的行为。当时古代人民献祭有人祭等落后荒蛮的习俗,上帝并没有让人一下子取消献祭,而是至少你们别给我整什么人祭了,并且尽可能在这些仪式中表明上帝真正的信息和心意。逐渐的,在人民能够接受的时候,才有耶稣来,献上自己当作活祭,一举推翻过去的献祭传统。


出埃及记 31-33

以色列人要求亚伦是做众神像 (make us gods,32:1) ,是献给众神 (these are your gods, 32:4)。 为什么神做了那么多神迹带他们出了埃及,但是以色列人在那个时候认为是他们的“众神”领他们出来的呢?

32章那里的“众神”elohim和其他地方出现的“神”是同一个希伯来词(比如“神创造天地”)。“El”的意思本来就指迦南的最高神,它的形象通常是公牛。摩西五经里面出现elohim的地方就翻译成神,“自有永有”是雅威,一般翻译成主或耶和华神。从“神”到“雅威”有一个认知的转变,在旧约早期的书卷中,这两个概念经常互换,是因为那时候的人确实不太分得清他们的神和埃及的神、迦南的神有什么不同,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摩西带以色列人出埃及的时候,大多数人以为他们的神就是elohim,亚伦其实应该比老百姓的认知高一些,但在这里看起来他也不太明白这件事。


出埃及记 34-36

旧约的“约”实体上是不是就是(literally)特指约柜中刻的石板?为什么约柜上特别有个施恩座 (和想象中宝座好像不一样)?

旧约的约指的是耶和华与亚伯拉罕立的约,约柜中的石板是上帝颁布给以色列人的律法,意味着以色列是上帝的子民,上帝守约施慈爱,同时以色列也要遵守上帝的律法。这类似于近东地区历史上宗主国和附庸国之间的契约关系。施恩座象征上帝莅临到百姓中的神圣空间,所以有两个基路伯天使守护。它的确和一般的宝座不一样,我觉得更像一口棺材,实际上当耶稣复活的时候,就有两个天使在安放耶稣身体的两旁坐着,很奇妙的“巧合”。